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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霜現世(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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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霜現世(一)

日月如梭,山止川行。

晃眼間早已時過境遷,平江幾乎變得找不到從前的影子了。

“好多年沒有來過平江,這裏的街道比以前要繁華了,卻……陌生了。”江懷雪站在河道旁,看著來往船只穿梭碧波間,兩旁行人絡繹不絕。

謝辭靠著沿河的石欄桿坐下來,回首看向身後的綠水行舟。

他們趕了小半個月才到平江,現在終於可以休整休整,然而重歸故地物是人非,兩人卻都心事重重。

“秋子蕭來信說秋府的生意他都打點著,他堂兄雖然依舊沒恢覆過來,但至少不再像前幾日那般失了魂兒一樣。”謝辭垂眸嘆道,“秋明琇大概是得緩一些時日了。”

這次秋子蕭沒有跟他們一起來平江,而是留在了明州。

自從張若瀟出事之後秋明琇就一直渾渾噩噩,秋子蕭若是不留下來,只怕秋府的玉器生意都得經營不下去了。

沿著河邊漫步謝辭的突然停下來。

“對面有賣桂花糕的。”謝辭擡頭看向河對面的一片綠蔭,那裏正有人在沿街叫賣著桂花糯米糕。

江懷雪順著謝辭的目光看去,一看就挪不開眼了。

“走吧,先去買點兒吃的,再去住處。”謝辭說著,就往旁邊的拱橋走去。

江南水鄉。

街連著街,河連著河,橋連著橋。

謝辭走過拱橋,買了一份糯米糕遞給江懷雪,囑咐道:“也別吃太多了,晚飯有更好的。”

江懷雪從小就愛吃著桂花糯米糕,剛到平江的那時候,每天早上就離不開這一口,有時候踏雲門中沒準備,謝承安便會自己出門專程給她帶回來。

沒有人可以每天都吃一樣的早飯,除非是江懷雪遇上桂花糕。

只可惜東蜀沒有這樣的糯米糕,自從被接回殊劍閣,她也有八年沒有吃著了。

江懷雪有些楞神的捧著用油紙包好的桂花糕,擡頭看著正轉身向前走去的謝辭。

謝辭轉身的瞬間身後長發被風揚起來,他今日步伐帶著些不常有的輕快,一身黑色的素衣在陽光下也鍍上了淺金。

恍惚間,江懷雪好像看到了八年前那個在平江城恣意瀟灑的江湖第一……

當年謝承安也不過才二十有三,行事也帶著些少年的張揚與傲氣,但整個江湖之中卻沒人敢不敬他手中的千霜。

然而,謝辭轉過身,淡漠又深邃的眼神哪裏與謝承安有半分相似?

只是這雙一貫淡漠的眼中,此刻卻沾染了江南煙雨般的溫柔。

“其實我從前在平江住過一段時間,靠著旁邊清河有一個還挺安靜的小院。”謝辭往前一路走去,“雖然也好多年不曾住人了,但收拾收拾應該還不錯。”

江懷雪先是小小驚訝了一下,卻想起謝辭在金玉坊的出手闊綽,相比之下他在平江城花幾十兩銀子買一處小院空置幾年似乎也不足為奇了。

只不過八年前的清河還沒住多少人,倒也還算清靜,現在的清河兩岸卻早已是變成了繁華的街道,出乎意外的熱鬧。

謝辭推開院門,隨著嘎吱輕響,那門匾上都落下厚厚的灰塵。

“見幽園。”江懷雪看著門匾上的字,跟在謝辭身後進到院子裏。

院落不算大,但江南的院落都那般清幽雅致,往窗口一站,就能看到窗外芭蕉映著白墻,框出一幅畫卷。

這院子是謝承安才下山來平江城的時候買的。

韓末當然沒給他那麽多銀子的,但年輕氣盛的謝承安一來就打了好幾場比武,拔得頭籌,贏了上百兩銀子。

謝承安將這筆錢拿出來,叫秋子蕭幫忙投給了當時才來到平江想要一展身手的幾個老匠人,在謝承安的籌劃之下,竟是將幾個鋪子都做得極好。

不過他這個東家卻從未露面,除了秋子蕭,再無人知曉此事。

後來謝承安靠著這幾個鋪子賺的錢買下了這個小院,只可惜在那之後沒多久,他就忙著建立踏雲門,再沒有回來過。

謝辭收拾著屋子,動作麻利。

“你一會兒上街找人把院子裏的草木打理一下,晚點兒再添置些東西,住上一段時間沒有問題。”謝辭說著就開始打掃屋子。

江懷雪想要幫忙,卻叫他喊出去找人了。

等江懷雪雇好人回來打理草木,卻只見謝辭已經一個人把屋子裏都打掃了出來。

雖然屋內仍然有些空,但桌上地上都一塵不染,哪裏還像幾年沒住過人的樣子?

等院子裏的草木也修剪好,謝辭和江懷雪才終於得空上街吃飯了。

謝辭想也不想就帶著江懷雪走到清河最重心的清河橋,這裏有一家很老的酒館,在繁華的街道中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橋頭酒莊雖然是酒莊,但最出名的卻是這裏的家常菜。”謝辭對這裏分外熟悉,隨口就點好了幾個這酒館的拿手菜,“這家橋頭酒莊也沒有名字,但住在這裏的人都這麽喊,最後也就真成了它的名字。”

江懷雪看了看,有一半都是她愛吃的菜。

謝辭點菜有一個習慣,點一個別人愛吃的,就得給自己也點一個愛吃的。

八年前他帶小懷雪下館子,總是美其名曰要葷素均衡不能挑食,實際上是他這個人絕不委屈了自己。

不過江懷雪倒是沒註意到這些。

她打量著這有些年頭的鋪子,這裏依河而建,分外具有水鄉風情。

這裏往來入座的大多是附近百姓,談笑間都是江南如今的新鮮事兒。

“聽說清音門前些日子在平江城的比武中將踏雲門都比了下去,這可稀奇啊!”

“有何稀奇?”

“老兄你才來有所不知,那清音門門主曲傾音,以前是踏雲門的人,只是後來踏雲門的謝承安出事了,她不服現任門主秦桑,就帶著好些同樣不服秦桑的人離開了踏雲門,這才有了現在的清音門。”

“那這曲傾音可真是女中豪傑啊,竟然敢公然與踏雲門做對!”

“可不是嘛,雖然秦桑遠比不過當年的謝承安,但踏雲門餘威猶在啊……”

江懷雪聽著旁邊那些人的議論,怎麽聽怎麽不高興,每每聽到踏雲門和秦桑這個名字一起出現,她都只覺得心頭堵得慌。

踏雲門在秦桑的帶領下可謂是每況愈下。

最開始秦桑只是帶著門下弟子四處豎威,但他武功不濟,最後不但沒能讓人信服,反遭人輕視。

如此一來秦桑倒是覺得其他門派處處看不起他,行事便越發囂張跋扈,恨不得充足了門面。

可是上梁不正下梁歪,踏雲門下弟子失了管束,逐漸也就都變了。

江懷雪悻悻想著,有些不滿的將氣都撒到了這頓飯上,一口氣吃了大半碗,急得差點兒把自己嗆到。

“慢點兒,又沒人跟你搶。”謝辭看向桌上的菜肴,“之前在東蜀你看見秦桑就生氣,怎麽現在只是聽見也生氣啊,只顧著吃碗裏的飯,這麽多好吃的都不吃了?”

江懷雪氣惱的看了他一眼:“你不懂。”

說著,江懷雪夾起一大筷子鱖魚,見她吃得太急,謝辭分外擔心的給她又夾了一塊魚肚子,怕她吃魚尾刺多的地方會被刺卡到。

畢竟江懷雪小的時候可是幹過這事兒的。

那時候她急著吃完飯繼續練劍,結果一吃得急了,喝魚湯時一不小心把魚刺也吃了下去,被卡在喉嚨裏哭著來找謝承安。

謝承安忙丟下手裏的一堆事兒陪她去了平江城最好的醫館,花了一下午的時間才把魚刺弄出來。

那次之後,踏雲門裏所有人都好長時間沒再吃過魚。

一轉眼就過去了這麽多年,謝辭看著眼前正生悶氣的江懷雪,無奈的輕笑。

江懷雪卻是滿臉憤然的轉頭看著窗外,清河的水平靜又清澈,只可惜來往船只太多,擾得水面一片波光。

記憶中的江南,已經恍若隔世。

“我在想……如果我師父還在的話,他會不會更希望我能將踏雲門奪過來。”江懷雪突然認真起來。

曾幾何時,她第一次來到這地方,被謝承安一路領著買了不少好吃的好玩兒的,然後在所有人的恭賀中拜入踏雲門。

那時候所有人都說著謝承安的好,說著她的天賦,說著踏雲門的將來。

可現在的踏雲門,卻早已變了樣子。

除了都叫踏雲門外,與她記憶之中幾乎再無相似之處。

“秦桑那樣的人,配不上門主之位。”江懷雪從酒莊走出來時,還忍不住恨恨罵道。

可好巧不巧,正這時旁邊走過一對踏雲門的弟子,恰好聽到了江懷雪的這句話。

“秦師兄,此人不敬門主!”他旁邊的幾個小弟子中有人嚷嚷起來,那個被喊做秦師兄的轉頭怒目而視,一副要好好兒教訓江懷雪的樣子。

江懷雪無懼的對上他的目光,冷冷一笑。

踏雲門的弟子都是這一身白底銀絲的衣,只有幾位大弟子的衣服會是金紋。

她已經猜出來這人是誰,就是秦桑那個收入門下幾年就比秦桑還要厲害的大徒弟秦汶恩。

不過他武功雖然還不差,德行卻算不得好,這些年跟著秦桑囂張跋扈,沒少被江湖中人詬病。

江懷雪看了一眼,轉頭對謝辭說道:“八年前我師父在的時候,這身衣服的紋樣是真真兒的金線,只是沒想到,現在都換成染色的普通蠶絲了。”

謝辭輕輕一笑。

江懷雪又指著秦汶恩的衣裳輕聲道:“不過這紋樣的顏色怎麽這麽淡,是掉色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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